锦瑟 (六)

一鼓作气,再而衰,李承鄞这次没有看到赵瑟瑟,当下,属实再难生出先前的勇气。


相逢总是措不及防,在这一声巨雷震慑过后,便是劈头盖脸的一场大雨。


李承鄞同裴照正四下寻找避雨的地方时,这条人影匆匆的长街,忽然见到一抹青绿,只见那柄伞下,是一身粗布麻衣的赵瑟瑟,她提着药包,行走在这路上,至于头顶上不断闪烁的雷电,似乎早就被她抛之脑后了。


她只是,步履匆匆,赶往家中。


当她出现,所有的人,所有的声音,尽数消失。


李承鄞的心脏狂跳,下意识冲进了雨幕之中:“瑟瑟!”他只是想要追上她。


赵瑟瑟下意识一抖,这个声音,分外耳熟,午夜梦回时,便是他的呼唤,从情真意切到咬牙切齿。


或者说,自己从未得到过他的“情真”,只有利用,是真的。


她不敢回首,生怕是噩梦成真,他仍旧不肯放过自己。


赵瑟瑟握紧了手中药与伞,反而是加快了速度,由始至终,不曾回眸。


雨水模糊了李承鄞的视线,但依旧不妨碍他从人群之中,一眼发现她。


见她加快了脚步,李承鄞更是穷追不舍:“瑟瑟!”


这一次,赵瑟瑟再不能充耳不闻,他,就在身后。


举着雨伞的手,不断地颤抖,李承鄞这是又反悔了?想要重新将她关进囚笼,继续空耗着那为数不多的日子?


前半生都已经赔给了他,剩下的这点时光,赵瑟瑟只想要守着哥哥,守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,活下去,哪怕食不果腹,穷困潦倒,那依旧是属于赵瑟瑟自己的人生,再没有人居心叵测的利用。


李承鄞终于是挡在了她的面前,四目相对,是她满眼的惊慌失措,是她一脸的避之不及。


是自己情难自制的悲恸,是自己分崩离析的理智。


他缓缓伸出手,盯着她的面庞,明明近在咫尺,可这个人,蓝裙温婉不在,温柔似水不在。


赵瑟瑟后退一步,躲过了他伸出的手:“民女参见陛下。”说着,就要下跪行礼。


李承鄞一把扯住她的胳膊:“瑟瑟,对不起。”


李承鄞的口中竟然也会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,面对自己,他始终都是理直气壮的。


利用自己的情谊,去挖空赵家,去庇护曲小枫,自己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。


哪怕半年前善心大发,给了自己自由,依旧是不曾留下只言片语。


赵瑟瑟在踏出宫门的刹那,不是没有回首。


如今,她总算是学会了不会回头看了,那个人,注定不会出现,偏偏他又凭空出现。


“陛下,民女受之有愧,本就是赵家的利欲熏心,本就是民女的心肠歹毒,您不过是为民除害,还受害者、还天下一个公道罢了。”赵瑟瑟没有接受他这迟来的道歉。


裴照执伞从大雨滂沱中小跑过来,方才他好不容易寻到个卖伞的摊子,以至于耽搁了些时间,一转头,李承鄞就已经浑身湿透,还拉扯着赵瑟瑟,始终不肯放开。


“你何错之有,错的是我的,是我来迟了。是我食言了,是我背信弃义,是我,一手摧毁你的安稳岁月。”李承鄞字字句句,皆是发自肺腑,他忘却了所有,独独,记得自己曾对赵瑟瑟承诺的每一句话,每一件事。


这无疑是对他的鞭挞,尤其是当前的现实,更是刺得他心脏不断抽痛,他们,怎么就走到这一步。


赵瑟瑟下意识看向裴照,想要弄清李承鄞的突然转变,到底是因何而起。


然而裴照只是为李承鄞撑着伞,一语不发。


“陛下宽宏大量,但民女不能不识好歹,如今种种,怨不得任何人,不过是民女自寻其路,应得的。”她垂眸,目光落在了死死掐住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手上。


赵瑟瑟每对她自己一句责备与反思,李承鄞的心脏就抽搐一次,自己一手造就了今日委曲求全的赵瑟瑟。


如今,还妄图将从前寻回。


“瑟瑟,再给我,再给我们,一次可能,好不好,如今,我剩你了。”李承鄞低低哀求。


他生来孑然一身,只为复仇而活,生命之中,唯一的意外,便是赵瑟瑟,这是他初尝情爱之始,也是他决意要养出的果。


赵瑟瑟只觉得还不曾在噩梦中醒来,亦或是,李承鄞喝多了,才会发疯说出这番话,再或者,他将自己与曲小枫弄混了,才导致他不远千里,跑来认错。


想到曲小枫,她眼里的仅存不多的情绪,彻底覆灭,只是面无表情盯着眼前的人,无悲无喜。


太迟了,太迟了,在自己被皇后责罚时,他不曾出现,在自己被关进冷宫时,他不曾出现,在自己仍旧执迷不悟,苦苦守在门边等待着他的回首时,他不曾出现,事到如今,陛下,你又哭给谁看?


究竟是舍不得名为瑟瑟的这个人,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年少轻狂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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